年9月,我结束了在美国的实验室科研训练,在隔离结束后快乐地回到了爸妈的怀抱。
接下来,医院进行为期3年的临床训练,毕业后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。但返校前的例行检查后,我不得不转换身份,先成为一名患者。
核酸检查结果照常是阴性,但血常规检查却报告了多项危急值:我的中性粒细胞、血红蛋白和血小板都跌倒了极低的数值。
作为医学生,我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我和久别重逢的父母心照不宣,却没人敢直白地说出那三个字。
我被确诊为白血病
9月初,我医院报道,开学后迅速挂了外院血液科专家的号,抓紧时间做了骨髓穿刺检查。
首次骨穿相当不顺利,医生换了三个角度、尝试了多次都没有抽出骨髓,最后在完成活检之后又尝试了一次,才终于成功。骨穿太疼了,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。我接过医生递来的纸巾拭泪,小声说:“不好意思,其实我也是学医的。”
骨穿结果出来那天医生给我打电话,委婉地要了我父母的联系方式。后来爸爸打电话给我,铺垫了一番后才说好像是白血病。
回想起来,归家之后父母说我比从前白了许多(血红蛋白过低导致面色苍白),大腿明明只是轻微碰撞却出现了好几块淤青(血小板过低),这些表现似乎都找到了原因。我闭了闭眼,果断地再次拨通医生“您好,我是医学生,承受能力还可以。我父母不太懂相关的知识,麻烦您直接跟我沟通病情吧。”
电话中,我得知自己被确诊为急性髓系白血病,病情危急,需要尽快化疗,后续治疗顺利的话再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。我迅速将结果告诉了同班同学们,同时跟血液科老师进行了充分的讨论。老师告知我,大概有六成的概率我可以顺利挺过去,治疗期间要吃些苦头,但熬一熬总会过去的。
六成,听起来还算是个不错的概率。
当晚,班上的男生们借来了轮椅,连夜推我去急诊办各项手续。也许是白血病患者常见的发热导致体温略有升高,“发热”的我又被推去做了一整套核酸检测、抗体检测、胸部CT检查以及血常规检查。
折腾完这一连串后回到宿舍,我迎来了最艰难的时刻——要告知相恋多年的男友我患病的消息。从得知病情到现在,我一直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去处理各项事务,甚至同学们忧虑地推我去急诊时,我仍语调轻松。但这一刻我十分害怕,更不忍心。男友在美国读博,签证早已过期,此时疫情严重、国际关系紧张,他若贸然回国,极有可能面临学业的中断。
夜已深,我拨通了视频电话。手机的另一端,大洋彼岸的他沉默良久,红着眼说:“你一定要等到我回国啊。”
我笑得有点苍白:“好啊,我努力。”
开始化疗,这是漫长征途的第一步
我入住了协和的血液科病房。管床大夫是我未曾谋面的直系师姐,精练能干,笑起来时又让人倍感温暖。治疗期间,师姐成为了我极为重要的精神支柱。
入院前同学镜头下的我
作者供图
入院后,我又做了一次骨穿来完善所有骨髓检查,以便于进一步明确白血病的分型,并判断危险程度,制定后续的治疗计划。有一天午饭后还没歇息,我又被带去置入PICC管,为随后的化疗做准备。
化疗药物如果通过较为浅表的外周静脉输入,容易导致输入处局部药物浓度过高,从而损伤血管引发静脉炎。而PICC管则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——从外周静脉送入一根软管直达胸腔内的大静脉,还可以避免反复打针给患者带来的痛苦。简而言之,我的右手臂内侧皮肤被撑开,插入了一根40多厘米长的软管,它直达接近心脏的部位。
第二天,新的骨穿结果出来了,明确了诊断——M0型急性髓系白血病。后来经过血液科全科专业组查房,医生们讨论出了最佳化疗方案。同时,我父母也抵达北京,医院陪床。医生和我们进行了详细的沟通,并充分告知了治疗方案及风险。父母和我达成了共识,绝对信任医生的决策。当晚,化疗药物便紧急输入我的体内。
老师说,患上白血病,就是在和时间赛跑。好在我算是早期,他们也都在争分夺秒,早一天开始化疗,我便多一分胜算。
一期化疗是诱导化疗,最为关键,患者的反应也最为强烈。若在一期化疗后达到了完全缓解,即骨髓中残留肿瘤细胞5%,在完成巩固化疗(二期和三期化疗)之后,患者就能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,预后也比较良好。如果无法达到完全缓解而选择强行移植,肿瘤的复发率会很高。
呕吐、脱发、晕倒、流鼻血……
但我已经很幸运了
刚打上化疗药的那几天,陪床的妈妈提心吊胆、夜不能寐,时刻注意我是否有任何不适。最开始出现的副反应是恶心呕吐,一天平均要吐3~4次,我没有胃口进食,但又得逼着自己吃,因为不吃的话胃里便没有东西可吐,只能吐出些酸水。
我原本抱着侥幸心理,认为也有些人化疗后是不会掉发的,说不定自己会是幸运的其中之一。可掉发一旦开始根本刹不住车,起初只是几根,随后便是一大把一大把,头发铺满了我的被褥和枕头。
我终于决定剃成光头。这是我第一次看清自己颅骨的形状,其实感觉还不赖。但没有了头发的遮盖,不戴帽子便会感觉凉飕飕。
除此之外我没有料到的是,即使剃了头还是有短短的发茬,它们一天天掉落,落满我的帽子和毛巾,难以清理。后来在朋友的建议下,我申请了“青丝行动”的假发捐助。“青丝行动”向癌症患者免费发放假发,医院也可以个人名义进行申请。
我为自己申请了一顶酒红色的时髦假发,和迪士尼爱丽儿公主同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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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天晨起如厕时,我突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,所幸被惊慌的妈妈一把接住,没有磕到重要部位。后来的一两分钟里我完全失去了意识,醒来时已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,血压也跌到了60/35mmHg的极低值,在补液治疗后血压恢复正常。此后妈妈更加紧张了,谨遵医嘱,让我尽量待在床上。
连续打了七天化疗药后,我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化疗期。接下来的两到三周是观察期,等待肿瘤细胞慢慢死去,新细胞渐渐长出来。在这个过程中,外周血的白细胞、红细胞和血小板都会降到一个非常低的数值,所以我会有发热、感染、贫血和出血的风险。
红细胞极低时,我虚弱无力,缺氧喘息;血小板不足,我毫无预兆地开始流鼻血,用含药物的棉球压迫许久才勉强止住;即使从化疗开始就预防性地持续服用抗感染药物,但因为白细胞缺失,我极其容易合并细菌感染。几天后,我开始持续高热,烧得意识模糊。这是白血病化疗期间常见的粒细胞缺乏伴发热,机体免疫力下降,但并未发生严重的感染,医生给予了广谱抗细菌药物后我体温便恢复正常了。
由于PICC管的置入,我右上肢浅静脉出现了一个小血栓。一旦其加重,形成深静脉血栓,则可能从血管壁脱落,随着血流进入肺部,造成肺栓塞。这极为危险,随时可以致命。为了预防血栓加重,医生嘱咐我每天注意锻炼右手臂,加强右手抓握练习,一周后复查血栓终于消失了。
住院期间我收到了许许多多的慰问礼物,有的来自同学朋友,有的来自素未谋面的学长学姐。据说我的病情引起了全院的